与其显示“高级”，不如让所有人看得懂

每个走进常青画廊“生态实验室”展览的观众，第一反应都是“我是不是来错了地方”。是的，这是一处被打散后又重新组合起来的空间，就像把一万个视频瞬间扔在你脸上。艺术家邱志杰带来的是一场信息量丰富到令人瞠目结舌的展览——单说瞠目结舌，可能还无法准确概括每个走进这间展厅的人第一时间的心理感受，因为，首先发现观看这场展览需要调动的感觉器官不只是眼睛，还有鼻子和皮肤。

是艺术展还是食物制作科普？

在三十多度的夏日高温下，放置于展厅中的每件展品都在发生反应。有机物会被细菌分解，空气中无处不在的真菌会在食物上留下孢子，形成我们俗称的“霉点”：被铺上盐层的腊肉，盐分正渗透进油脂内；玻璃泡菜坛里，乳酸菌在发酵；竹晒盘里的虾干中的水分逐渐在高温天气的蒸烤下流失……我们都知道，低温有助于食物保存，较高的温度会加快细菌分解有机物的速度，于是在北京三伏天的潮湿空气和高温熏蒸下，步入展厅，就像走进了一间大型气味实验室——海鲜的气味和某种类似于有机物在腐化发酵的味道扑面而来，而对于皮肤来说，湿热的空气中有海产品腥气的触感，每个曾经在海边待过的人，都会很熟悉这种气味和触感。

常青画廊展览现场

这也是一场艺术展览？暑期带着孩子来到798艺术区的家长，可能以为他们走进的是一个民间食物制作科普空间，用来向小朋友讲解什么是发酵过程，或者是去认识那些跟我们生活相关我们却不熟悉的部分。直立至天花板的腌菜玻璃罐、放置在地面上的晶体丛、角落里的泡沫浮漂、展厅中间的盐堆、靠在墙边的腌制腊货和海带……邱志杰选取的材料都是我们日常所用的物品，或是至少对于某一地域的居民来说算是生活必需品的地方性特色食材。现场展品之丰富，如果要把每件作品拆开来讲，那么这三四十件作品，也得写上几万字，而这竟然是邱志杰在2024年这一年内做出来的艺术实验。

用做实验的方法做艺术

邱志杰在接受采访时说：“这里的三四十件作品，每一件作品里包含三四件作品，整个有点像把自己的大脑拿出来，而不是拿一个手中的成品出来。我会把它叫作是一种思想实验室一样的东西。”

常青画廊展览现场

把艺术空间变成一座巨型发酵分解实验室，很少会有人像邱志杰这样大胆。这位艺术家，以跨界和不拘泥于某个领域而著称。据他自述，他在绘画、书法、雕塑、装置和实验剧场，乃至行为艺术和写作上，都做过不少尝试。比起专精于某一领域的艺术家，邱志杰是一个将自己的方法论用在全领域的奇人。

常青画廊展览现场

他做艺术的方法，乍一看像科学家——尽量以实证的方式，反复试验，并全面地整理和收集数据，根据数据和反应来推论。但比起我们通常意义上所说的靠做实验来接近真理的科学家而言，首先，邱志杰在做的是一种社会科学，或是说，用结合了社会议题的方式，用科学的手段来做艺术；其次，邱志杰作品的雏形大多于脑中成形，比起科学实验提出假说，经过创新和怀疑的过程后再以实证验证假说的做法，邱志杰更偏向于在脑中已有某个确定的概念，再通过实际实验去研究此概念的可能性与可行性。

邱志杰的兴趣之广泛，对于植物、动物、矿物及微生物都有浓厚的兴趣，这种兴趣建立在一种人文学的基础上：人探索和了解自然，技术为人谋求福利，科学帮助人进步。人是生活的创造者，艺术也是我们去改善生活、让生活变得更好的一种技术。

打破学科间的壁垒

在文艺复兴时期，一位艺术家很可能同时也是一位科学家，例如达·芬奇，就是画家兼解剖学家兼透视学家，布鲁涅莱斯基是一位雕塑家兼建筑师兼数学家，伽利略是一位数学家兼制图师兼天文学家……在文艺复兴时期做一名艺术家，意味着你要掌握的不止是我们现在所习以为常的绘画技能。换个说法，艺术家只是个人身份的一方面，甚至还未到一项职业的程度。

而现代的文理分科论，将每个学科都细分为小方向的做法，让研究人员的研究领域变得狭窄，学科间的壁垒加厚，难以共通，不同领域的研究人员也很少往来。以艺术创作为行动，邱志杰希望打破这层壁垒。

常青画廊展览现场

在展览“生态实验室”中，邱志杰邀请了物理学家、化学家和沿海渔民以及福建茶商等诸多不同领域的能人来参与他的生态实验。譬如，展览中的作品《形态学研究：摊开》便是同时研究了二氧化硅，即玻璃的原材料在人类历史上如何被发现，并用于烧制玻璃的方法。他还研究了浮萍，一种漂浮在水面上的水生植物的生长过程，并且，也研究了竹子被晒干铺平后再编织成竹席的做法。《形态学研究：摊开》就是在中科院深圳先进技术研究院合成生物学家杨贞标的研究团队的帮助下完成的。展厅里的每件作品，都是邱志杰和他的学生在不同的外校或机构团队的帮助下来创作，在这个过程中，很多参与者也是第一次了解和加入艺术世界。

实验艺术就是提建议、做做看

现代科学重视实证，这种实证更偏向于在多次实验中收集数据来建立模型，并反复训练以验证模型的真实性和可行性，这种做法某种程度上离我们的生活相当遥远。当一项技术被发明出来后，它最先是为了提升生产力而进行的尝试，因此，我们将技术视为“冰冷的技术”。技术和生活背离最显著的表现就是互联网从一项富有开源精神的技术变成了今天每台智能手机的附庸，大多数人使用手机只为了娱乐和消磨时间，人被技术控制和奴役，这显然不能发挥出技术最好的功用性。

常青画廊展览现场

无论是艺术还是技术，发展到今天，如果只在自身领域中前进来维护所谓的纯洁性，那么只会打造出一种孤芳自赏的、狭隘的审美观。与其变得更“高级”，不如做成所有人都能看懂的样子。这也是邱志杰一贯以来的艺术创作风格。

邱志杰曾经带领学生在菜市场举办书法展览，把菜市场用于揽客展示用的手写招牌重新创作了一番。菜市场也能是艺术展览空间，艺术品并非是局限于干净的画廊和美术馆空间中仅仅用于欣赏用的观赏品，艺术也可以是实用的、多元的、和生活密不可分的。按照这个思路去理解，也可以对本次的“生态实验室”展览有更深入的了解。

常青画廊展览现场

“我们总是生活在一些讨论里面，这些讨论走着走着，可能会觉得走投无路。但是艺术，特别是实验艺术，是一种提建议的方式、试着做做看的方式，所以说没有走投无路。你突然想起年轻时课堂上接触过的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会觉得或许还有另辟蹊径的机会，或者你倾向于相信还有别的解决办法，倾向于相信天无绝人之路。”这是邱志杰对学生说过的一番话，对于央美实验艺术的学生来说是如此，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如果用这个思路去生活，视野是不是会拓宽一点？打破常规，也许就是发现新契机的开始。这场展览，也许会是一扇窗口，让人们可以了解更多非常规的一面。

文|余木匀

编辑|史祎

供图|常青画廊